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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的白话文》  刘思源
发布日期:2015-07-20         浏览数:
  《章太炎的白话文》,1921年上海泰东书局铅字排印本。薄薄的一本小册子,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书,假使不是当年扛着疑古辨伪大旗的钱玄同把它指为现代伪书,从而引起后来研究者们关于此书著作权的纠纷,也许它根本不会有屡屡被学者们提起的幸运。

  1921年的时候,白话文已经大行其道。《章太炎的白话文》的编辑出版,自然也是迎合这个潮流的,但白话文而选择章太炎,显示了编者独到的眼光。章太炎不是保存国粹的国学大师吗?章太炎不是主张文言文反对白话文吗?但他自己早在1917年文学革命之前就做过白话文。现在把他的白话文白纸黑字地印出来,给大家看大家学,看你们这帮文言党更有何话说。这真是一篇好策划,很有些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味道;而且卖点也找得准,一年之中竟印了三版,怪不得本书的编辑吴齐仁(即张静庐)后来成了有名的出版家。

  此书收集的是1909、1910年间发表在《教育今语杂识》上的章太炎演讲录。《教育今语杂识》是光复会的机关刊物,《刊行〈教育今语杂识〉缘起》说:“本杂识以保存国故,振兴学艺,提倡平民普及教育为宗旨。依上列宗旨演以浅显之语言,故名《教育今语杂识》。”要宣传种族革命的思想,普及平民教育,除了大白话(今语)还有什么更有效更好的工具么?章太炎是革命党的首领,在宣传革命、普及智识上,自是义不容辞,因此他才会降尊纡贵办今语杂志做白话文。章太炎虽然为革命而暂时牺牲了一下文体的纯洁性,但并非自觉自愿,而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自己根本不看重这些下里巴人的东西,文集从来不收,以后也没有再写。没想到可恶的白话党,偏偏要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扒拉出来,并且还借尸还魂用它来为白话文张目。可以想见,章老先生那时一定是气得哭笑不得而大呼冤哉枉也。

  这本书既无序跋,也没有名人题签,只有短短几行广告似的《编者的短语》,坊本气味很浓。短语虽未交待各文的来源,也未讲是否经过章太炎本人圈定,但广告做得不错,不妨引几句出来大家看看:

  太炎先生是中国文学界的泰斗,这是谁也知道,谁也承认的。不过他著的书,往往说理太深,又用的是“老气横秋”的文言,初学的人看了总觉得不大舒服,因此便自然发生一种要求:就是,怎样直接听他的讲?好了!有了!你们唯一的讲义就是这本书。

  事情到此本来就可以算完了,但因为此书误收了一篇钱玄同的文章,而钱玄同又不肯马虎过去,还把它指为现代伪书,于是才引出了一些后话。

  1923年钱玄同在《答顾颉刚先生》中说:“中国的伪书真多,现代人的著作也有伪的,《章太炎的白话文》中,就有钱玄同的文章”(《中国文字略说》)。这里,钱玄同只是说《章太炎的白话文》中有一篇钱某人的文章,伪书云云,不过顺口说说,并无要将整本书的著作权据为己有之意。不知为什么,到1939年黎锦熙为钱玄同作传时,却变成了这样的话头:“但凡署名‘太炎’的各篇,实际上也都是他做的。后来坊间汇印成一本《章太炎的白话文》,其实应该叫做《钱玄同的白话文》。”如此这般,整本《章太炎的白话文》的著作权就被划到了钱玄同的名下。

  后来,萧一山在《清代学者著述考》仍沿用黎说。他说:“实则此书来自太炎与钱玄同所办之《教育今语杂识》。该杂识几全出玄同手,即署名太炎者,亦玄同作也,故应名《钱玄同白话文》。”他似乎为黎说找到了根据,但这根据却站不住脚。开始的时候,《教育今语杂识》确是钱玄同编的,其间容或有一、二篇章太炎的演说也是由他记录整理的,但这并不影响著作权的归属。何况钱玄同最多只可能编第一、二册,第三册起即署“编辑庭坚”。有人说庭坚就是黄侃,但不管是谁,肯定不是钱玄同,因为那时他已经从日本回国在浙江海宁中学教书了。

  黎锦熙的《钱玄同先生传》,周作人对它颇有微词,以为不知是钱传附黎还是黎传附钱。但它确实写得生动详实,活现了钱玄同性情业绩,到目前为止仍是最重要最好的钱传。正因为它好它重要,所以以讹传讹的作用也大,以致吴奔星、曹述敬著的《钱玄同年谱》都先后引用了黎说而未加辨正。我有幸见到钱玄同收藏的《章太炎的白话文》,目录页上还有钱玄同的题记和批注。凭这个题记和批注,这起由钱玄同引起的著作权纠纷似乎可以定案了。题记曰:

  一九三六、七、二,得于东安市场书摊。饼。
  教育今语杂识共出了一、二、三、四、五六合册。前四册中有下次之七文,五六合册中无章文。廿五、七、二。饼记。

  钱玄同买到这本书后,当天就进行了仔细的核对。他在原书目录上注明原题、写作时间,并按时间重排各文次序,还补充了漏收的一目“论文字的通假”。尤其重要的是,他仅把“中国文字略说”用红笔框起来标上“钱玄同撰”的字样,则其它各文俱是章文就不言自明了,那么这本书到底是章太炎的白话文还是钱玄同的白话文的纠纷也就可以就此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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