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学术研究 > 学术成果
胡风藏品纪事(一)
发布日期:2008-03-13         浏览数:

                                         于静

    胡风是鲁迅的学生,鲁迅视胡风为“朋友”,他们之间虽然只交往了三年,但之间的通信、互访、互赠、活动达一百二十多次,两个家庭之间的互访也在四十一次。目前,胡风亲属已将 胡风遗物捐赠鲁迅博物馆,这里取几件鲁迅赠胡风的藏品,加以介绍,以飨读者。
                               
                           不能忘却的纪念——《海上述林》

    胡风藏品中有一套珍贵的《海上述林》,蓝色绒面本,外有的纸板函套,因岁月的侵蚀已严重破损,它上下两卷,扉页左下均有胡风的毛笔亲书的“胡风”两字,下有“胡风”钤印。这部《海上述林》是鲁迅1936年所赠。
     《海上述林》为瞿秋白译文集,鲁迅编校并作序。上下两卷,上卷印成于1936年5月,下卷成于10月。上海开明书店美成印刷所排版,日本岩波书店印刷,内山书店代售。《海上述林》大32开本,封面有鲁迅亲题的镏金书名《海上述林》,书脊和封面三个拉丁字母“STR”(即史铁儿亦瞿秋白)也为鲁迅亲书。翻开两卷扉页,上端印有书名:“卷上:辨林”或“卷下:藻林”;下端印有“19•诸下怀霜社校印•36”。“诸夏”即“中国”,“霜”即“秋白”原名,“诸夏怀霜社”取中国人民怀念瞿秋白烈士之意。此书有两种装帧形式,一为皮脊本,金顶金字,印制了100部,一为天鹅绒布面本,蓝顶金字,印制了400部,重磅道林纸精制,装帧精美大气,富丽堂皇,连一向对书籍装潢要求较为苛刻的鲁迅拿到样书后都赞不绝口:“皮脊太‘古典的’一点,平装是天鹅绒面,殊漂亮也”;“曾见样本,颇好,倘其(秋白)生存,见之当亦高兴……”。【1】其实按现今的标准这两种装帧形式都为精装。此书上卷在内山书店一面世,不足一月便告罄。
    此书上卷印讫,鲁迅曾亲手开列过一个赠书单,由于当时的形势所限,赠书名单用的是简名或代号。获赠人应为三部分组成:1、中国共产党领导人,2、认捐人,3、亲朋好友。
     “内地 羢三”:“内地”指陕北苏区共产党人,“羢三”指赠送3册绒面本。据冯雪峰回忆:“《海上述林》上卷刚装好,鲁迅拿了两本给我,说皮脊的是送M(毛主席)的,另外一本蓝绒面的送周总理。”【2】“羢三”的另一册据推测可能赠与当时的党中央书记张闻天。不过冯的说法尚有疑问,既然送毛的是皮脊本,应不在名单“内地 羢三”之列。
    赠“认捐人”是指履行此事之初的一个约定。1935年6月瞿秋白被国民党杀害,鲁迅闻讯立即召集茅盾、郑振铎商议编印秋白遗作之事。据茅盾回忆:鲁迅说“我们都是秋白的老朋友,就由我们来带个头罢。秋白这本书,书店老板是不敢出的,我们只能自编自印。自编容易,只要确定个编选范围,明甫兄(茅盾)和我都可以编。自印却需要解决两个难题,一个是经费,书的印刷、装帧必须是一流的,而印数又不可能多,所以成本一定高,将来书售出了,也许能收回成本,但目前先要垫出钱来……”,【3】经费问题商议的结果是:由郑振铎去联系、选定秋白原有的一些已有名望的老朋友捐款,“出书后照捐款多少作比例赠书一或二部作纪念”,【4】捐款人大都是当年商务、开明、生活书店、暨南大学的老同事、老朋友,同时也是秋白的老朋友,他们有陈望道、叶圣陶、胡愈之、张锡琛、徐调孚、傅东华、宋云彬、夏丏尊等。
    《海上述林》上卷印成后,鲁迅曾托郑振铎、章锡琛转赠诸位捐赠人。【5】赠书名单上还列有一类,当是鲁迅的亲朋好友或当时与之来往密切的人:“F”即冯雪峰;“CT”即西谛(郑振铎);“胡”即胡愈之;“MD”即茅盾;“谷”即古非(胡风); “广”即许广平;“谢”即谢澹如;“杨”即杨霁云;“乔”即乔峰(周建人);“曹”即曹靖华;“鹿”即鹿地亘;“河清”即黄源;“费”即费慎祥;“吴”即吴朗西;“季”即季市(许寿裳);“台”即台静农。1934——1936年,鲁迅与胡风相识、相交,依鲁迅话语“虽然还不能称为至交,但也可以说是朋友”, 【6】不到三年时间,鲁迅在日记里便记录了他们之间的通信、互访、互赠、活动达一百二十多次。【7】因此胡风作为鲁迅的朋友得到了弥足珍贵的《海上述林》。据胡风的夫人梅志回忆:当时胡风从鲁迅处拿回瞿秋白十多万字,有关文艺理论方面的原稿,请梅志抄写。梅志用了个把月抄写完毕,又由胡风校对了一遍。书印成后,送给了胡风夫妇皮脊、绒面各一套,鲁迅特指定皮脊本是送给梅志的,因为他对梅志的抄写工作很满意。但是这两套的命运却是不一样的。抗战时,他们离开了上海,想着逃难的路上不安全,便将更为珍贵的皮脊本留在了上海,而随身带着绒面本,谁知留在上海的反到丢失了,而跟随他们夫妇东跑西颠的绒面本却保存至今。【8】
    鲁迅与秋白犹如春秋期的俞伯牙与钟子期,是高山流水的知音。谋面之前他们通过双方的译著互相仰慕,秋白在信中向鲁迅表白“我们是这样亲密的人,没有见面的时候这样亲密的人”;见面之后鲁迅也以清代何瓦琴的名句相赠“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一个中国现代文学的大文豪,一个中国共产党早期的领导人,他们被相互的学识、学养所感佩,他们被共同的文人气质、对人生的理解所吸引。于是相识、相交、相知成就了他们合作编译的《铁流》、《解放了的堂•吉诃德》、《萧伯纳在上海》、《引玉集》……秋白就义后,鲁迅顿感失去了一个挚友、一个知音,于是将他的遗作出版应为最好的纪念。鲁迅约集了秋白的几个好友共议出书之事,决定先把五十万字的译文集出版以致纪念和教育后人。周国伟在《鲁迅著译版本研究编目》一书中,根据《鲁迅日记》的记载,详细记述了《海上述林》一书的出版过程:“1935年10月22日,鲁迅正式‘编瞿氏述林’,11月4日,编好第一部稿件,约30万字。鲁迅与郑振铎一起,‘挟稿’前往,交开明书店美成印刷厂排字,并接洽校对办法。12月6日,鲁迅起校《海上述林》上卷。经多次校改,于翌年4月22日‘校《海上述林》上卷讫’。经印刷厂改订后,于5月22日,由内山书店日籍店员镰田寿把纸型带至日本岩波书店印刷。8月底印出样本。9月底书运至上海。10月2日下午,《海上述林》上卷印成寄至,即开始分送诸相关者。至于《海上述林》下卷,于1936年4月17日始编,5月13日起校。原与印刷厂商定,6月底排成。鲁迅虽在病中,仍有许广平协助校对,未受影响。但印刷厂拖至9月15日,才将下卷改毕。”而当它12月正式面世时,鲁迅已于10月19日溘然去世了。
    正是对秋白“不能忘却的纪念”,鲁迅去做了他要做的“我把他的作品出版,是一个纪念,也是一个抗议,一个示威!……人给杀掉了,作品是不能给杀掉的,也是杀不掉的!” 【9】鲁迅身后的1938年5月,秋白的著作集《乱弹及其它》由上海霞社出版。
    鲁迅赠送胡风的《海上述林》跟随着主人,风风雨雨七十年,如今珍藏于北京鲁迅博物馆。鲁迅、瞿秋白、胡风他们之间的故事就由这部《海上述林》告诉你吧!

                                 他山之玉——《引玉集》

    《引玉集》,苏联版画集,鲁迅编。1934年3月,上海三闲书屋据作者手拓原本印造出版。鲁迅在后记中告知书名由来:“因为都是用白纸换来的,所以取‘抛砖引玉’之意,谓之《引玉集》。” 【10】胡风藏此初版本一册,为鲁迅当年所赠。它和鲁迅赠与的《海上述林》《珂勒惠支版画集》成为胡风一家的“纪念品,也是珍藏品,舍不得拿出来翻阅。” 【11】如今这本《引玉集》被北京鲁迅博物馆的“胡风文库”收藏。
    鲁迅是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的倡导者与先行者,他生前自费编印木刻画册十余种,印行近万册,“以传给青年艺术学徒和版画的爱好者”。【12】鲁迅在大力倡导新兴木刻运动中,是将“引入他山之玉”作为首位的,他在收集外国版画书刊、画集、名作原拓的基础上,编印了《近代木刻选集》《新俄画选》《士敏土之图》《一个人的受难》等外国版画集,但应该说编印苏联版画集是他“自己也没有豫先想到的”。鲁迅在《引玉集》后记中详细地披露了编此书的起因。他偶然在《版画》杂志上看到了苏联木刻家毕斯凯莱夫在《铁流》一书中所作的插图,于是写信委托在苏联任教的曹靖华给与搜寻原作。曹靖华不负请托,从作者处寻到木刻并寄来,在信里他告诉鲁迅一个以物易物的好办法:“那木刻的定价颇不小,但无须付,苏联木刻家说印画莫妙于中国纸,只要寄些给他就好。”鲁迅认为可行。前后两年,鲁迅寄赠白纸与旧书六次。而曹靖华先后七次从苏联木刻家手中搜寻木刻作品一百一十八幅,寄与鲁迅。1933年11月3日鲁迅手中已存有七十多幅苏联版画,在当日给郑振铎的信里首次表示:“我有苏联原版木刻,东洋颇少见,想用珂罗版绍介与中国。”这大概就是《引玉集》的初想。1934年1月,鲁迅选其六十幅,编《引玉集》,这从他所作的《后记》 “选出六十幅来,复制成书”一句中可见;但目录所列却只有五十九幅,这也可从鲁迅亲书的广告可证:“为答作者之盛情,供中国青年艺术家之参考起见,特选出59幅,嘱制版名手,用玻璃版精印,神采奕奕,殆可乱真,并加序跋,装成一册,定价低廉,近乎赔本,盖近来中国出版界之创举也。” 【13】六十亦或五十九,对此李允经先生有一解释:“这可能是因为毕斯凯莱夫所作《铁流》之图第四,分为2幅,而在目录中算作一幅之故。” 【14】此书前有陈节(瞿秋白)作《代序》,后有鲁迅作《后记》,装帧有精平两种形式,精装为纪念本,仅印制50部,非卖品;平装为流通本,印制250部。因上海、北平印价昂贵,内山完造托东京洪洋社印刷。1934年5月23日鲁迅收到洪洋社寄来《引玉集》300本,工料运送总计花费三百四十元。鲁迅在编印《引玉集》的同时,也在筹划着将剩余的木刻再编一部苏联木刻集(初版本发行后,曹靖华继续为鲁迅发寄苏联木刻),并将书名定为《拈花集》,1936年3月鲁迅在给曹白的信中就表达了这个意愿,但天不假年,鲁迅很快便去世了。时隔五十年,1986年7月《拈花集》由北京鲁迅博物馆编,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收16位苏联木刻家作品120幅,鲁迅当年的愿望得以实现。
    《引玉集》出版印行两种300本,由内山书店经销,鲁迅也曾托人在广州代销。从鲁迅的书信与日记中得知,鲁迅分赠出三十本左右。年底,初版《引玉集》销售一空。1935年6月此书再版二百一十五本,分纪念本与发卖本两种。胡风获赠的为初版平装流通本(现今视为精装本),但书信与日记未见记录,应为鲁迅失记。胡风1933年3月回国,6月与鲁迅相识,8月担任左联宣传部长,后一直负责共产党中央特科同鲁迅的联系工作。他们之间不仅有工作上的交往,也有思想和精神上的共鸣,两个家庭之间也相往过从。胡风在《鲁迅先生》这篇文章中曾说:“凡是他经手印的书,总要送我一本。和他有关的书,只要他有多的,也总送我一本。”那时胡风由于拮据,每月有限的钱只舍得买回几本有关革命文艺理论的日文书,国内的书常常是朋友送的,收到鲁迅亲手包扎好,亲手交给胡风的书,在他们是最为高兴的事。六十年后,梅志对当初收到那本《引玉集》的情景还清晰在目:“打开那包扎得有棱有角的牛皮纸,”“那黑白分明线条细腻的版画,装帧印刷得十分考究。那样地精美,简直使我不敢轻易翻阅它。我们俩头并头,由胡风轻轻地翻着,一幅一幅地欣赏着。” 【15】
    《引玉集》与其他胡风藏书一样同他们的主人一起历经坎坷与磨难。在抗战的枪林弹雨中,它们没有离开过主人的身旁。1955年胡风案发,主人双双被囚禁,书与人天各一方。十年后主人四川监外执行,特允书随行。几年后文革兴起,革命组织宣布:没收胡风个人财产,包括书,梅志将鲁迅的书,包括鲁迅赠送的书归为自己的名下,才免遭灾难。胡风的藏书彻底摆脱厄运在1980年9月,胡风得到彻底平反,没收的书籍全部发还。胡风在他最后的五年,又看到了他心爱的书,他得以欣慰。

                            送给母亲的礼物——《母与子》

    “‘母与子’(MUTTER  UND  KIND)。制作年代未详,铜刻;据画帖,原大19×13cm。在‘凯绥•珂勒惠支作品集’中所见的百八十二幅中,可指为快乐的不过四五幅,这就是其一。亚菲那留斯以为从特地描写着孙子的呆气的侧脸,用光亮衬托出来之处,颇令人觉得有些忍俊不禁。”这是鲁迅在《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一书序目里,对第19幅《母与子》所作的说明。如今在胡风的藏品里,我们也看到了一张《母与子》的画页,这是鲁迅当年送给胡风夫妇的,尤其是梅志——这个初为人母的女性。
   珂勒惠支(Käthe Kollwitz,1867-1945)生于柯尼斯堡,是德国最杰出的版画家、素描家。鲁迅藏有珂勒惠支画册七种,版画原拓作品十七幅。1936年鲁迅抱病编辑出版《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亲自编选珂勒惠支版画21幅,书前有鲁迅先生对21幅版画撰写的序目。鲁迅请史沫特莱为此书做序,由茅盾译成中文。封面题字出于鲁迅之手。画集自费出版是为了以此纪念柔石等左联五烈士遇害五周年。鲁迅还把《珂勒惠支版画选集》作为礼物,送给了毛泽东。画集出版不到三个月,鲁迅先生与世长辞。
    母亲与孩子是珂勒惠支版画创作的一个永恒的主题。《牺牲》、《战场》、《面包》、《德国的孩子们饿着》等等作品,表现了母亲与孩子在战争与灾难中是最易受侮辱与损害的群体,她用黑白的对比,刻画了母爱与童心在受到压抑、撕裂下的情景。在她的刻刀下,完成了一幅幅充斥着阴郁、悲戚气氛的作品。而《母与子》却不然,它正如鲁迅所说是珂勒惠支不多的“快乐”的作品。母亲怀抱着小儿,那满足、欣赏的目光拥抱着小儿的脸庞;小儿紧紧依偎着母亲,仿佛将母亲——这世上第一个见到的人,视为自己的共生共体。鲁迅将《母与子》送与胡风夫妇,是经过精心挑选和考虑的。1934年,胡风32岁,梅志20岁,他们第一次做了爸爸、妈妈。
    1933年底,胡风与梅志结婚。三个月不到,梅志怀孕了,两个没有丝毫准备的小夫妻有点不知所措。胡风正准备着手翻译高尔基的作品,梅志也正雄心勃勃的准备学习写作。小生命的不请自来,打破了他们的计划。他们决定放弃这个孩子,于是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鲁迅。鲁迅表示理解,并亲自联系了日本医生做这个堕胎手术。第二天,鲁迅亲自带着他们到了一个日本诊所。当梅志躺在手术床上的时候,他们后悔了,他们的父爱与母爱一起苏醒了。胡风扶着梅志说:“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就热烈地欢迎他吧!”梅志握着胡风的手说:“我们要这孩子,并且一定要带好他,我甘心做家庭妇女。” 【16】梅志——这个准备做母亲的人,放弃了个人的计划,决心要把他们的孩子带成一个健康、活泼、聪明的孩子。他们行动了起来,到书店去买育儿教育的书籍。但很失望,几本薄册,知识浅显。鲁迅听说了,送给他们一本浙江省妇孺医院十周年纪念册。那是一本厚厚的十六开本的有彩色封面的书,不止内容丰富,还有彩色插图。梅志——这个准妈妈,将这书随身携带,随翻随看,书成了指导老师。而胡风——这个准爸爸,为了生活,为了这即将出世的小生命,只有加倍地写作、写作。十月怀胎,小生命诞生了,是个男孩,起名叫“晓谷”。鲁迅送给他们的那本育儿书继续发挥着作用,孩子该出牙了,该学爬了,该能站了,该会走了,头痛脑热吃什么小药,母亲都从书里找到了答案。书里告诉每天要给婴儿洗澡,但实际操作,却难坏了年轻的妈妈。看着又软又小的孩子,她不知从哪下手。这时旁观的爸爸上场了,“像表演魔术一样,一手托着孩子,一手用毛巾蘸着水轻轻地淋着孩子,还为他擦香皂洗头,孩子不但不再哭,还显出很舒服的样儿。” 【17】原来胡风这一手是从鲁迅那学来的。1934年12月9日鲁迅在梁园请客,约请了茅盾夫妇、聂绀弩夫妇、胡风夫妇、萧军夫妇还有叶紫,鲁迅想在这个场合,把刚从东北沦陷区出来的萧军夫妇介绍给大家,同时为胡风的“得子”庆贺一下,所以在给胡风的邀请信中特别提到带着孩子来,但遗憾的是胡风的信因故没有送到,他们错过了一个机会。鲁迅很想见见他们的孩子,终于在另一次请客中见到了,当时孩子四个月大,大家争相传看。1935年秋,鲁迅携夫人许广平与子海婴到胡风家做客。不久,送给了他们一张用纸卷好的画,打开一看是珂勒惠支的版画《母与子》,当时鲁迅正在着手编选珂勒惠支的版画选集,这是送样时的一张零张,他们立刻把这张《母与子》镶到了镜框里,挂在了墙上,从此这张画页,一直跟随着他们,给他们的家增添了浓浓的母爱。梅志后来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她不仅把母爱给了自己的孩子,还把这份爱献给了中国无数的少年儿童,创作出了许多的儿童童话。鲁迅后来还送给他们一册珂勒惠支的版画选集,因为只印了三百册,扉页上都标有册号,他们的这册是六四本。
    《母与子》是个永恒的话题,母亲是孩子的寄托,孩子是母亲的希望,因此他们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


                         在“宫”里收到的礼物——日本饼干盒

    一个日本的饼干盒,它起码也有七十岁了。它曾经有着桔黄色的美丽外貌,装着诱人的香甜食物,它身上的日文标志着它的产地——日本;而如今岁月剥蚀了它的容貌,外貌不再鲜艳夺目,甚至因年代的碰撞出现了凹陷。胡风一家一直舍不得丢弃,因为它是鲁迅一家送给他们孩子的礼物。
    “鲁迅晚年,心情时常感到苦闷和孤独,朋友并不多。但所有的朋友都比较亲密,有一点可以证明,就是往往同朋友的家人也有交往。这大概与他在上海有了家属,过上较为平静和安定的家庭生活有关。这些家庭有:瞿秋白夫妇、冯雪峰夫妇、胡风夫妇和萧军、萧红两人。” 【18】鲁迅与胡风相识不过三年,但仅从《鲁迅日记》中记载他们的相往便达一百二十多次,其中胡风拜访鲁迅三十九次,这种拜访有工作上的切磋,也有生活上的交流,尤其是胡风结婚以后,在梅志撰写的《胡风传》中不乏他们到鲁迅家的记载。小两口发生口角了,胡风便说:“到虹口周先生家去吧”,到那里立时烟消云散;梅志意外地怀孕了,他们决定做掉,又找到了鲁迅,鲁迅给他们介绍了一家日本诊所;他们第一个孩子出生了,给婴儿洗澡的方法竟然是胡风从鲁迅那里学到的;就连他们的避孕方法也是鲁迅向他们推荐的。【19】鲁迅与许广平以朋友与过来人的身分向他们传授着育儿经验,生活体验。据史料记载鲁迅到胡风家到访有两次,这在鲁迅是颇不多见的。第一次是鲁迅与胡风的初次见面。1933年3月,胡风在日本因宣传抗日等罪名被驱逐回国,回到了上海。6月的一天,周扬陪着鲁迅来到了他的住处,他有些“惶惶然”,而 “先生对他很平和,像老熟人一样,没有任何客套,基本上是谈工作。” 【20】鲁迅对他将要在左联担负的工作提出了要求与提示,从此他们在工作中相互配合,相互信任,关系也从师生发展成了朋友。鲁迅第二次到胡风家做客已是两年后了。
    梅志对那次接待鲁迅一家的场景记忆犹新,她曾撰文《在“宫”里招待鲁迅先生》。这个“宫”自然是指他们的家,但此家非彼家,它还有一段来历呢!1933年底,胡风结婚了,他们在上海巨籁达路安置了一个新家。房子的女主人精心布置了一个家,浅蓝色的墙纸,天蓝色的窗帘,新买的床和家具,一共只花了不到五十元,就将原来满目斑驳的家变成了一个赏心悦目的家。正因这蓝色的墙,蓝色的窗帘和新的家具,有人在被捕后,竟对警察交待胡风的新房像皇宫,这条花边新闻登在了一家日文刊物上。鲁迅看到了,曾在1935年9月12日致胡风的信中借此向胡风请“皇安”,以此调侃。当鲁迅一家于1935年秋到胡风家做客时,他们的家早已搬离了那个天蓝色的“皇宫”,他们已经有了一个“皇子”。这个“皇子”一直受到鲁迅一家的关注,从他的孕育,出生、成长都得到了鲁迅一家的帮助。梅志在《我第一次生孩子时的几件事——怀念鲁迅先生给予的帮助》一文中对此做了详细的记述。鲁迅将胡风“得子”当作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曾想在一次自己做东的请客中,对胡风“得子”表示祝贺,但胡风夫妇因故错过。在另一次朋友聚会中,鲁迅又特地要求胡风将孩子带来,“让大家见见小宝宝”,【21】当梅志把只有四个月的孩子抱来时,许广平抱给鲁迅先生看,鲁迅终于看到了这个一直想见的孩子,鲁迅一句 “幼稚的很”引起了众人的大笑,梅志后来从鲁迅日记中查知那天是:1935年1月30日。一次,许广平要将自己孩子洗澡测水温的温度计和一件儿童毛衣送给他们,胡风不好意思要,还被梅志以“长者赐不可拒”埋怨为“不通人情”。海婴也是只要见了小弟弟就喜欢得不散手,逗他玩,逗他笑,临走还要带着弟弟走。
    1935年9月24日胡风决定在他们刚搬的大房子里,邀请鲁迅一家来做客,当然也有答谢鲁迅一家的意思。这是一次家庭式的宴请,胡风一家很重视。他们精心做了准备,请来略通厨艺的梅志的妹妹主操烹饪,有冷拼、热炒,有鱼、肉,种类也七、八样呢!下午三点钟鲁迅携全家来了。梅志描述那天鲁迅的一家:“鲁迅先生穿一身深灰色的长衫,还是戴着他那帽檐下垂的礼帽。许先生穿的也很朴素,记得是淡灰色有浅花的旗袍。海婴穿一身浅色的童装,可能是日本服装店定做的,非常合体,显得十分精神,活泼可爱。这一家人来到我们这陋室,不能不用一句俗话说‘蓬荜生辉’了。使我们感到这屋子一下子豁亮了,充满了和蔼高尚的气氛。” 【22】鲁迅一家给他们的孩子带来三件礼物,这都是经过用心挑选的。一只赛璐珞的能摇摆的玩具娃娃,一个木质能当哨子吹的小鸟。玩具娃娃没玩许久就散架了,而木制小鸟一直玩到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第三件礼物就是那个日本饼干盒了,饼干盒里装着日本制的果酱夹心饼干,既松脆又有营养助消化,它应该是从日本人的商店买来的。饼干吃完了,盒子梅志一直保存着,它装过胡风一家有纪念意义的照片,它也曾被当作“胡风案”的物证没收过,幸运的是它又被发还了,并且被完好的保存到今天。鲁迅一家在胡风家吃饭、喝茶、像朋友一样的谈天,一直到晚上七点,那天的情景深深地刻在了梅志的心里。相隔不久的10月11日,鲁迅回请胡风一家,送胡风水果刀一把。
    一件难忘的往事,一段记载着鲁迅、胡风两家人友情的回忆,这就是一个日本饼干盒告诉我们的故事。

【1】《鲁迅全集》第13卷第141页 ,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2】《鲁迅研究资料》第1辑,文物出版社1976年10月版
【3】茅盾《一九三五年记事》,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1期
【4】许广平《鲁迅回忆录》,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
【5】《鲁迅全集》第13卷第43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6】《鲁迅全集》第6卷第53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7】黄乔生《鲁迅与胡风》第114页,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12月版
【8】梅志《拉丁化•<海上述林>及其他》,《长情赞》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6月版
【9】冯雪峰《回忆鲁迅》,人民文学出版社1952年8月版
【10】《鲁迅全集》第7卷第41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11】梅志《书香余韵》,《长情赞》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6月版
【12】《鲁迅全集》第7卷第41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13】《鲁迅全集》第8卷第45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14】李允经《鲁迅与中外美术》第147页,书海出版社2005年1月版
【15】梅志《书香余韵》,《长情赞》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6月版
【16】【17】梅志《我第一次生孩子时的几件事——怀念鲁迅先生给予的帮助》,《长情赞》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6月版
【18】黄乔生《鲁迅与胡风》第114页,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12月
【19】梅志《我第一次生孩子时的几件事——怀念鲁迅先生给予的帮助》,《长情赞》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6月版
【20】梅志《胡风传》第252页,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年1月版
【21】梅志《胡风传》第297页,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年1月版
【22】梅志《在“宫”里招待鲁迅先生》,《长情赞》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6月版

0 +1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