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亭
盛配(1909—2001),字山带,浙江温岭人,早年曾随鲁迅先生赴厦门大学求学。与鲁迅有过一段交往。
1926年夏天,17岁的盛配从杭州中学毕业,准备报考大学时,在报上看到鲁迅要到厦门大学任教的消息,便义无反顾地投考了厦门大学中文系,由此成了鲁迅的学生。曾从鲁迅学文,从周岸登学填词。
因同在一个校园内,学生盛配得以近距离地看到他所敬仰的老师的一举一动,他的视线无时无刻不停留在老师的身上。上午第一节课时,经常看到先生同孙伏园先生“沿着操场从我的窗前走过,……”;傍晚在海边,“常看到周、孙两位老师一边散步,一边和我们一样,饶有兴味地在海滩上捡寻好看好玩的贝壳”;在映雪楼西南角学校的邮政代办所内听到先生用带绍兴口音的“蓝青官话”在询问“怎么,还没有周树人的信吗?”老师的宿舍也是同学们经常光顾的地方,“尤其在晚间,许多高年级思想进步的学生结伴而来”,“许多学生把家里带来的好吃的东西给老师尝尝,老师也常拿出自己的储备招待他们。有些女生十分顽皮,倾盒倒罐,大吃一空。周老师也听之任之,从不说她们”。“ 周老师的课,在学生中极受欢迎,站在课堂外听课的人常常和坐在课堂里听的一样多”。盛配就曾“静立窗外,听周老师讲《中国小说史略》”。但给盛配印象最深的,还是一九二六年十月十四日,鲁迅在群贤楼上大礼堂作的内容为“少读中国书,做好事之徒”的讲演。鲁迅“要大家不要只一味捧书本,而要关心世事”,这“对于敏感、求上进的青年学生们,却引起了深刻的思索”。
鲁迅终因看不惯学校的腐败,一九二六年底向校方提出辞职,准备赴广州中山大学任教。一九二七年一月七日,厦门大学浙江同乡会在学校大礼堂楼上欢送鲁迅。盛配作为同乡会的职员,参加了欢送会。盛配在回忆这次欢送会的情景时说:“记得那天周老师到得很早,显出很高兴的样子。我叫了一声‘周老师’,就稚气地问道:‘为什么人家要一天到晚称呼你鲁迅呢?’他亲切地答道:‘你这个人呀,鲁迅是笔名,用得很多很多了,人家就叫鲁迅,我也自称鲁迅,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啊!’说着便笑了,大家也为老师随和、风趣的话逗笑了”。欢送会后,大家拍照留念。盛配“花八毛钱洗了一张,一直保存了五六十年”,1982年3月,这张照片赠给绍兴鲁迅纪念馆作陈列用了。
所有这些盛配当年亲自目睹、感受到的鲁迅独特的风采,连同他的青春年华、学生时代一起成为盛配一生最可宝贵的记忆。五十多年后,他写下了怀念文章《扫除腻粉呈风骨——忆先师鲁迅先生》,发表在1987年4月18日的《团结报》上。
1932年厦大中文系毕业后,盛配在中学任教师和校长二三十年。五十年代后期曾与篆刻家叶一苇同在杭州第十一中学任语文老师。由于共同的爱好——诗词,他们很快成为吟友,互相唱和。叶一苇回忆说盛先生“讲话很幽默”、“为人不拘礼节,与同事喜欢开玩笑”。后来“政治运动不断”,1957年盛配被学校遣送到萧山“改造”去了。到了农村以后,农民却善待他,给他和老伴一间“茅舍”住起来。在“劳动改造”的间隙,盛配“关起门来,做他在1940年就开了头的《词调订律》一稿的整理工作”。“文革”大浪掀起,他在小屋里,“竟完成了《词调订律》的初稿”。粉碎“四人帮”后,盛配得以平反,1981年以教师身份退休。
叶先生提到的《词调订律》,也即《词调词律大典》,是盛配先生穷其一生撰写的巨著,于1998年5月由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
盛配耗用近六十年心血收入了所能见到的所有词牌近千个,均考订标明其四声格律,详论各词调的产生与变化,各严调最严调,附有音调分析,各词调附有几首名家照填的词篇,并对其加以点评。盛配认为唐、宋、金、元词,十有八九均究及四声,均或多或少运用到四声通变的办法,办法有八种,其中入派三声、阳上作去、平上互代等五种,早为词人所知,而阴去作上、入作阳平转去、阳平代去三种,则是盛配首次提出的,被其统称为“四声通变法则”。盛配既遵循词守四声,并运用四声八种通变办法,不破不诬,适得其可,编成一部三百多万字的,正确、完整的四声词谱,题名为《词调词律大典》,是一部内容极为丰富的有关填词知识的实用工具书。
日前,盛配的女儿盛曩将此书及盛配《怀念我的老师——鲁迅》一文的手稿捐赠北京鲁迅博物馆。现在与鲁迅有过交往仍健在的人越来越少,而亲炙过鲁迅的人就更其少了。因此,鲁迅博物馆正在多方调查,寻找线索,准备对这样的人一一进行采访,把他们留存在记忆中关于鲁迅的材料抢救出来。可惜的是,我们没有来得及采访盛配先生,但这件珍贵手稿的入藏,足以弥补我们的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