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 涵
生命是个奇怪的旅程。奇怪得令人想起一个词——梦境。在真实的梦境中,我就站在这个叫做鲁迅博物馆的院落里,看枣花飘香,柿枝挂果,石榴争艳,鸟鸣竹幽。
清晨的风拂过树梢,拂过我的肩头,也拂过鲁迅先生、藤野先生、诗人裴多菲的脸庞。今天,我要真实地记录这三个人,这个为一个人而建的博物馆,三个人和他们的世界烘托出来的文化氛围。
鲁迅雕像取侧卧坐姿,面朝东方。雕像正对博物馆的大门。浓密的黑发、浓密的胡须令脸庞清癯,倔强的眼神和面庞,是先生性格的外露。先生静静地坐着,看着过往的一切,令人目光无法离开。一切都像是我们想象的样子,只是还要传神得多。站在他的面前,不能不严肃,因为雕像本身的艺术效果,因为来来往往的参观者的肃穆端庄。可我在心里,总不免犯嘀咕,这就是先生生前整个风貌么?他还有没有我不了解的秘密?历史又是如何选择了先生?我从这尊雕塑上能找到吗?没有答案,也不必答案,坐在眼前的先生就足够触动心灵。
雕塑不高,安放在高高的台座上,在院落中居中而立,背景是同样并不令人局促压迫的仿旧建筑——陈列大厅、办公楼。在位置和整体环境的映照下,每次的经过,我都依稀能想起风神俊朗这个词。是的,这个老人、这尊雕塑——风神俊朗。这让我感叹,也可以称得上是感动。为一个生命认真地在实践自己,并不是为后来追慕者的脚步和目光。
在鲁迅的右侧松树旁,是去年十二月日本大使馆送来的藤野先生的雕像。那天,是鲁迅先生的诞辰日,日本大使馆在此举行了隆重的铜像落成揭幕式。藤野是鲁迅在仙台学医时的老师,其渊源和两者友谊用不着我赘述。铜像衣着一丝不苟,神情也是有条不紊,很典型的日本人的神态表情。雕塑上有很简单的中文字:藤野严九郎先生。
这个仪式,我也参加了。清风丽日,和普通的一天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是肃穆、端庄的氛围,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人们把鲁迅和藤野安排在一个院落中,永相守望。也让中国和日本的联系和交流有了时间、地点和人物。这些事,如果不出大意外,无疑可以进入历史,加载史册,尽管我们无法描绘和设想今后的模样。
这让我又想到一个词:文化积淀。千百年来,历史和文化正是通过这样的模式积淀。而我正在亲历这个历史,我有义务记录。
离藤野不远,是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头像。裴多菲诗人气质很浓。看着他,总让我想到“丁香一样结着怨愁”,又会想起耶稣受难来。我一直对这个死时只有二十六岁的青年充满好奇,从脸庞和气质看来,他似乎还是个孩子,很可能他的气质还没发育成型。他长发、面容忧郁,向左侧微微倾斜着头,似乎对自己的内心充满关怀,或许是在关怀他心中的祖国。据说裴多菲是为他的祖国而忧愁,为他的人民而叹息。有诗为证:
《自由 爱情》
生命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二者皆可抛!
我们并非时时能碰到这种生命的体验,但可以设想,当考验来临时,我们将会作出怎样的选择?而正是这种考验和选择能判别一个人灵魂。裴多菲的灵魂无疑是高贵的,因为,他不是为自己而活。
雕像正面台座上写着:裴多菲•山多尔
(1823——1849)
匈牙利共和国总理麦杰希•彼得博士于2003年8月27日为雕像揭幕。
前几天看到了匈牙利驻华大使馆进献的鲜花。这是为诗人生日而献。裴多菲,这个原本并不一定为国人熟知的匈牙利诗人,由于鲁迅的缘故,在远离故土的中国矗立,形象鲜活。
常常在院内读书的我,经常看到一些老人——一些气质看来很不错的老人,在这里流连,执意要在陈旧的鲁迅故居前留影,他们看故居时的表情和眼神,经常让我想起一个词:温暖。没有亲历,是很难有这份由衷的深情的。
我理解他们,这是他们生命历程的见证,是一种怀旧情绪,是陪伴这些老人一生的不可分离的血肉融合。每当这时,我会朝他们微微的笑。这个院落里,不乏人来人往,却出奇的安静。是不愿惊扰大师还是被大师的气质震慑?我想,应该是这里的氛围,不适合喧嚣,不适合谈笑,只适合眼神的交流。
鲁迅、藤野、裴多菲,构成了鲁迅博物馆的灵魂,成为鲁博对外文化交流的支点,成为世界了解中国的一个窗口。是这三个灵魂,让后人能传承人类共有的精神和文化,成为人类无法抹去的记忆,让人想到深沉、厚重和积淀,让人想到,匆匆而过的脚步声也会留下历史的回响,让人们觉得需要博物馆来纪念。
这三个普普通通的人们,在死后,成为人类文化的象征,成为人类对健康生活和高贵精神空间的延长和追求。
尽管有人说:鲁迅属于社会动荡的宠儿。在和平的年代里,不需要根根直立的头发,匕首投枪般的杂文,犀利深邃的目光。但在我看来,鲁迅已经成为一个象征,今天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对一个在探索道路的不屈灵魂生命终结后,后人应该给与的尊重和敬意。
这种氛围经历了长久的时间,会沉积下来,成为国家和民族底蕴和精华的组成部分。
2008-3-17
(北京鲁迅博物馆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