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0422致许广平

250422 致许广平



广平兄:
    十六和廿日的信,都收到了,实在对不起,到现在才一并回答。几天以来,真所谓忙得不堪,除些琐事以外,就是那可笑的“□□周刊”。这一件事,本来还不过一种计画,不料有一个学生对邵飘萍一说,他就登出广告来,并且写得那么夸大可笑。第二天我就代拟了一个别的广告,硬令登载,又不许改动,他却又加了几句无聊的案语,做事遇着隔膜者,真是连小事情也碰头。至于我这一面,则除百来行稿子以外,什么也没有,但既然受了广告的鞭子的强迫,也不能不跑了,于是催人去做,自己也做,直到此刻,这才勉强凑成,而今天就是交稿的日子。统看全稿,实在不见得高明,你不要那么热望,过于热望,要更失望的。但我还希望将来能够比较的好一点。如有稿子,也望寄来,所论的问题也不拘大小。你不知定有《京报》否,如无,我可以使人将《莽原》——即所谓□□周刊——寄上。
    但星期五,你一定在学校先看见《京报》罢。那“莽原”二字,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写的,名字也并无意义,与《语丝》相同,可是又仿佛近于“旷野”。投稿的人名都是真的;只有末尾的四个都由我代表,然而将来在文章上恐怕也仍然看得出来,改变文体,实在是不容易的事。这些人里面,做小说的和能翻译的居多,而做评论的没有几个,这实在一个大缺点。
    再说到前信所说的方法,就方法本身而论,自然是没有什么错处的,但效果在现今的中国却收不到。因为施行刺激,总须有若干人有感动性才有应验,就是所谓须是木材,始能以一颗小火燃烧,倘是沙石,就无法可想,投下火柴去,反而无聊。所以我总觉得还该耐心挑拨煽动,使一部分有些生气才好。去年我在西安夏期讲演,我以为可悲的,而听众木然,我以为可笑的,而听众也木然,都无动,和我的动作全不生关系。当群众的心中并无可以燃烧的东西时,投火之无聊至于如此。别的事也一样的。
    薛先生已经复职,自然极好,但来来去去,似乎太劳苦一点了。至于今之教育当局,则我不知其人。但看他挽孙中山对联中之自夸,与完全“道不同”之段祺瑞之密切,为人亦可想而知。所闻的历来举止,似是大言无实,欺善怕恶之流而已。要之在这昏浊的政局中,居然出为高官,清流大约决无这种手段,由我看来,王九龄要比他好得多罢。校长之事,部中毫无所闻,此人之来,以整顿教育自命,或当别有一反从前一切之新法(他是不满于今之学风的),但是否又是大言,则不得而知,现在鬼鬼祟祟之人太多,实在无从说起。
    我以前做些小说短评之类,难免描写或批评别人,现在不知道怎么,似乎报应已至,自己忽而变了别人的文章的题目了。张王两篇,也已看过,未免说得我太好些。我自己觉得并无如此“冷静”,如此能干,即如“小鬼”们之光降,在未得十六来信以前,我还没有悟出已被“探险”而去,倘如张君所言,从第一至第三,全是“冷静”,则该早经知道了。但你们的研究,似亦不甚精细,现在试出一题,加以考试:我所坐的有玻璃窗的房子的屋顶,似什么样子的?后园已经支过,应该可以看见这个,仰即答复可也!
    星期一的比赛“韧性”,我又失败了,但究竟抵抗了一点钟,成绩还可以在六十分以上。可惜众寡不敌,终被逼上午门,此后则遁入公园,避去近于“带队”之苦。我常想带兵抢劫,无可讳言,若一变而为带女学生游历,未免变得离题太远,先前之逃来逃去者,非怕“难为”“出轨”等等,其实不过是想逃脱领队而已。
    琴心问题,现在总算明白了。先前,有人说是欧阳兰,有人说是陆晶清,而孙伏园坚谓俱不然,乃是一个新出的作者。盖投稿非其自写,所以是另一种笔迹,伏园以善认笔迹自负,岂料反而上当。二则所用的红信封绿信纸将伏园善识笔迹之眼睛吓昏,遂愈加疑不到欧阳兰身上去了。加以所作诗文,也太近于女性。今看他署着真名之文,也是一样色彩,本该容易猜破,但他人谁会想到他为了争一点无聊的名声,竟肯如此钩心斗角,无所不至呢。他的“横扫千人”的大作,今天在《京报副刊》似乎露一点端倪了,所扫的一个是批评廖仲潜小说的芳子,但我现在疑心芳子也就是廖仲潜,实无其人,和琴心一样的。第二个向培良(也是我的学生),则识力比他坚实得多,琴心的扫帚,未免太软弱一点。但培良已往河南去办报,不会有答复的了,这实在可惜,使我们少看见许多痛快的议论。闻京报社里攻击欧阳的文章还有十多篇,有一篇署名“S弟”的颇好,大约几天以后要登出来。
    《民国公报》的实情如何,我不知道,待探听了再回答罢。普通所谓考试编辑多是一种手段,大抵因为荐条太多,无法应付,便来装作这一种门面,故作禀公选用之状,以免荐送者见怪,其实却是早已暗暗定好,别的应试者不过陪他变一场戏法罢了。但《民国公报》是否也如是,却尚难决(我看十分之九也这样),总之,先去打听一回罢。我的意见,以为做编辑是不会有什么进步的,我近来因常与周刊之类相关,弄得看书和休息的工夫也没有了,因为选用的稿子,常须动笔改削,倘若任其自然,又怕闹出错处来。还是“人之患”较为从容,即使有时逼上午门,也不过费两三个时间而已。

鲁迅四月二十二日夜